座落於市民大道旁,屋外熙來攘往的車潮,與這裡的靜謐形成鮮明對比。來到美術指導吳忠憲的工作室,踏入門內,裡頭的景象令人嘆為觀止,不計其數的佈景與陳設道具,有種彷彿來到霍格華滋魔法國度的奇幻錯覺,今天,我們將揭開場景幕後的神秘面紗,一窺電影美術世界的秘密。
吳忠憲,台灣資深美術指導,曾擔任《生生》、《搖滾樂殺人事件》美術指導,參與過《那些年,我們一起追的女孩》、《等一個人咖啡》等多部電影製作;廣告、MV作品亦不勝枚舉,風格多元驚人。文內吳忠憲也將與我們分享,自己一路走來的心路歷程,以及他對美術產業的熱愛與期許。
3分鐘講堂|電影美術指導 吳忠憲 專訪
感謝 華映娛樂 提供電影《生生》劇照;德風電影 提供電影《獨一無二》幕後劇照
電影美術,創造一個讓人深信不疑的世界
「電影美術本身要做的工作,
就是創造出電影裡的世界,讓觀影的人可以進入劇情裡面。」
「我覺得一部好的電影,不會讓你注意到後面的美術。」忠憲認為,美術只是輔助電影的工具,真正感人的還是故事本身:「當我去戲院看電影時,如果開始分神去注意攝影、美術或燈光的話,代表這部電影可能沒那麼吸引我,我才會去看別的地方。」他表示,自己在觀賞電影時,初次肯定會先專注於劇情,直到看第二、三次後,才會漸漸發現背後的細節或巧思。
因此,他建議美術在製作佈景、陳設道具時,不該追求「滿」,過份突出反而會搶過故事風采,須符合當時的年代背景、和諧地融入畫面之中,協助演員和觀眾更加投入於劇情,使電影看起來更為逼真。他強調:「有時候漂亮不一定是最重要的,反而是劇情裡面的真實比較重要。」
不侷限美術類型的忠憲,表示自己較偏愛寫實風格,但寫實並非僅指生活中隨處可見的場景,即便是如《駭客任務》般的科幻電影,也能透過現實的傢俱、陳設,使電影更顯真實:「只要你呈現的空間,能讓觀影者相信這世界本就是這樣,我覺得這就是一種寫實。」
入行契機,誤打誤撞加入《海角七號》劇組
美工科出身的忠憲,大學時期就讀傳播相關科系,原以為畢業後會從事導演、攝影領域工作,卻在因緣際會下,透過同學介紹加入美術組幫忙,沒想到這一幫,就是十年。而他拍攝的第一部長片,即是國片復興之作《海角七號》。
忠憲回憶,片中有場男女主角搶奪機車鑰匙的戲碼,開拍時才發現鑰匙孔位置有誤,當時還是菜鳥助理的他,一個人騎著機車緊急到附近車行改裝,但因時間太趕,來不及等到車行幫忙,只好自行拆掉早期舊機車上的鑰匙孔頭,用鐵片磨平、改裝到拍攝用的機車上。正式拍攝時,美術組還得蹲在一旁,同步配合演員動作,「手動」將正確鑰匙孔轉開,才能使車燈亮燈。
有次,拍攝打架車倒的戲時,演員過於太激動,不小心將機車弄倒壓在工作人員身上,「那時導演還沒喊卡,大家都ㄍㄧㄥ在那邊,一喊卡所有人都衝過去趕緊把車扶起來。」忠憲笑道:「那時候台灣電影編制還沒有那麼大,整個美術組不含美術指導就只有五個人,不管什麼事都要做。」
電影風格的定調與呈現——耐心摸索、細緻捕捉導演喜好
「拍電影最重要的就是溝通。
不管是導演、美術,還是攝影、燈光也好,每個人都有自己想像的畫面。
我們的工作,就是把大家腦海中想像的畫面,統合並呈現出來。」
談及台灣電影美術組的分工,忠憲表示,主要看編制的大小,通常較大的劇組會有藝術總監,但一般為美術指導、美術設計與執行美術等職位,每個人負責的工作皆略有不同,依劇組需求而定。
美術指導最重要的職責為溝通,和導演及劇組開會、統調風格後與美術組傳達,有時美術指導會親自繪製設計圖,或交由美術設計操刀,但仍須確保整體調性;執行美術負責規劃與分配,預算編列、進度控管與助理工作安排,視情況需求,有時也會細分為陳設組、道具組或現場組,各執其所長。
分享擔任美術指導的經歷,忠憲說:「我的習慣是先熟讀劇本,把故事看完再去注意美術。」他會先聽導演讀本、瞭解故事,腦內畫面成形後再蒐集大量參考資料,透過不斷地提案、調整與討論,定調美術風格,並藉由此過程慢慢捕捉導演的喜好,以及他心中所想像的畫面。
光線形塑氛圍,美術與攝影、燈光密不可分
製作佈景、陳設的同時,美術部門也必須與攝影、燈光組溝通協調,考量鏡頭運動及光線分佈等問題,尋找最適合電影的呈現方式。忠憲提及:「我們在佈置時常常遇到的問題,就是當你set到一定程度時,總會感到好像哪裡怪怪的,最後發現原來是沒把日光燈關掉,或是主燈沒開。」
因此,設置場景時美術也會適時加入環境光源,符合劇中現實,並與燈光組討論如何調整。「我們會下許多好看的光源,不管是百葉窗、或各種穿透進來的光線反射,輔助影像看起來更具層次。」有傢俱收藏癖的忠憲,也坦承自己喜愛收集各式不同的燈具,工作室中更隨處可見其蹤影。
而隨著設備技術逐漸完善,美術組亦受其影響。他補充,早期用底片拍電影時,由於底片感光度較高,需要很亮的燈才能拍攝,因此那時拍攝用燈的光,皆比原本的來得更加強烈;但現在攝影設備日益精良,大多僅肉眼可見的光源,即可捕捉影像的細緻階調。
印象最深刻的電影場景——如何呈現老宅的歲月斑駁感?
「平常生活中看到很髒的東西,在電影裡反而是一種生活的質感。」
提及印象最深刻的場景,忠憲說為《生生》中的莉莉奶奶家,劇組實際前往於光復新村的舊空屋拍攝,不料屋主為使其方便拍攝,竟將所有牆面重新刷白,造成原有的老宅質感,皆須由美術組自行完成:「在低預算且時間緊迫的情況下,我們只有短短兩週時間,將它重新變回老宅的狀態。」
分享製作質感的訣竅,他說,須仔細觀察平常不易察覺的細節:「我們會在你常使用到的地方,加上一些髒髒、舊舊的生活感在裡面。」比如在電燈開關與生鏽窗框的邊緣,以油漆粉刷、噴漆等方式,增添其摩擦痕跡及壁癌質感。有時「海綿」也為便利工具之一,其紋理能做出掛畫背後的斑駁印痕,增添層次,呈現老宅悠久年代之感,營造出「家」的氛圍。
「當我們看到演員坐在那個場景裡面演戲,真的給我一種,我想要追求的真實吧。」忠憲表示,無論周圍的美術陳設如何,能完整表現故事,使觀眾聚焦於演員,即是美術最大的欣慰:「我們在現場看他們演戲時,也會很想要哭。」他更坦言《生生》為自己目前為止,最喜歡的作品。
從生活出發,仔細觀察周遭環境與紋理
忠憲建議,若你想從事美術工作,必須從「觀察生活細節」做起:「例如吃飯的桌子多高、一般桌椅多高等等,你需要開始瞭解這些生活周遭的小細節。」甚至當他經過油漆剝落的斑駁牆面時,也養成了隨手一拍的習慣,盡量紀錄並研究所有質感、紋理該如何呈現。
而分享從助理成為美術指導的經歷,他告訴想進入業界的新鮮人,切記勿想一步登天,應多累積自身經驗:「當助理的時候,任何你找過的東西、看過的道具,都會成為你的養分。」藉由每次拍攝瞭解物品的背景,往後有機會擔任執行美術或指導時,才能更具體、且精準的傳達自己的需求。
有時,多閱讀書籍也很重要。「拍片大多都是參考別人的電影,其實到後來都會有點雷同,多看點關於攝影、建築的書,也會有所幫助。」忠憲分享,當自己沒有靈感時,他會在半夜一個人跑去敦南誠品,四處翻閱各式書籍,試圖找出平常意想不到的風格。
「我需要在自己的專業上,做出一定的成績,再去做其他事情。」
「如果說拍片像是夢想成真,那美術組反而是之中最為實際且現實的一組。」忠憲說,任何天馬行空的創意,都伴隨著「預算」限制,美術組的工作即是將導演的想法,變成可執行的東西:「我們需要限縮想像的範圍,思考這個空間要擺設多少傢俱,往往會有很長時間在溝通預算上。」
回憶初入業界的過程,他坦承自己從沒想過會加入美術組:「我一直以為畢業後會往導演或攝影的路走。」但十多年下來,他與這份工作的羈絆愈加深刻,默默投注了許多心力與心血。「如果沒在自己擅長的領域做到一定程度,就改去做其他事情,會有種在逃跑的感覺。」雖說心中仍有導演夢,但忠憲決定先做出成績再說:「加上不拍片之後,至少美術組的出入比較多。」他笑道。
未來若有機會,他也不排斥接觸恐怖類型電影:「因為我不太會怕看鬼片,常常覺得佈景不夠真實,有機會的話很想嘗試看看,不管是機關啊血漿等等,可以玩的東西很多。」近期,他正籌拍新片《怪胎》,為亞洲首部以iPhone拍攝的電影,相信在不久的將來,也能持續見到忠憲對美術的用心與堅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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採訪:劉家寧|攝影:蔡岳峻、朱珉賢、張崇文|平面:連梓璇|剪輯:蔡岳倫
現場協助:林君樺、林怡廷|美術:陳宇萱|動態:張文馨|調光:蔡岳峻|劇照提供:華映娛樂